夜谈
少年的光阴过去了,我的生命如同一个果子一般,没有什么东西可耗费了,只等着完完全全地带着她的充实、甜美的负担,贡献她自己。
——泰戈尔《采果集》
00
我见到我弟了。
我决定把这件事记下来。
01
我挨着他,我俩坐一屋里。
就我俩。
像过去那样,我腿上摊着笔记本,与他分享旅途的故事,山住着仙,河镇着灵,无稽之谈,无从查考。他便喜欢质疑我。
却从不打断我。
在我的描述中,有座山很有些特别,山那头雨淅沥地下,翻过山却是大太阳天,太阳俯瞰一望无际的平野。还一种树,叫苏铁,雌雄共体,很妙。事实上这种树不生这边,我居然记得我见过它。
我见过它。
人脑子奇了。你又犯傻,他说。
“平野上空悬浮着燠热的风,表层覆盖蜘蛛网似的水域,河床又浅又窄,江流干涸在荒野深处,日头亦追着朝拜者的背影愈落愈斜,亟待夕阳西晒,暮色突降,荒草地的夜晚干冷而漫长,黑色的星空包裹着上万公顷的黑色的地,风砺过它,吹蚀裸露的土壤,再往前行,一路入藏……”
我逐字念,不时抬眼睃他。他静若莲贝,不说话,就蹲在花架下。藤蔓茵茵全垂上他的肩头,“找机会带你去,”我遂说。
哼。他怼我冰冷的鼻音。
他总是这么任性。
我只好接着讲。
后面的事倒不用照读,都是零碎片段。
在山区,山路全是驮石子的重卡,爱出事故,入冬便需封山。我去放生牦牛,劫车,出了数九寒天,路面翻浆化冻,牛车行不动。小县城外好几个乡是藏彝自治乡,两座相距不到一公里的镇,民风就大相径庭,这乡赶了我,那乡收留我。都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,亦与信仰息息相关,这乡人调柔内敛,遇事灵活多变,那乡人则生猛粗犷,心性耿直,总体言,都不错,都是好人。
“我欣赏那里,我想带你去那里,”突然我停下说,“会实现的,我承诺过的事都会实现的,我知道你知道,我知道你相信我能做到。”我说得又快又急,又快又急,是迫切想证明自己。
而他不满地看着我。看着我,面无表情地看着我。
我于是泄了气。
“我也知道,梦都要醒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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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醒了。
00
我翻出那本诗集,读了会儿诗才敢动笔。我是喝醉了要读诗,累了要读诗,哭的时候也要读诗的。
来不及说再见,存在于我每一篇文章中以各种形式活着的你。当我在谈文学的时候,我谈论的都是你,当我在写他们,我写的也都是你。
你。
你是回廊里的少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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